星期五   2012年02月10日 桥梁数字报 副刊

回忆在五号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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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为大雨所破

小街自五月份结束了干旱无雨的季节,逐渐进入雨季,有时是连绵细雨,有时是连天大雨,冲洗得小街的山更青,水更绿。
但是,庐席棚不堪冲洗,一天夜里,终于漏雨了。起初是一处,继而二处、三处……屋里能够接水的家什没有了,半夜三更的,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实施,好在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就随它去吧。
我抱着儿子坐在蚊帐的角落里,儿子一个月大,床上不漏雨的地方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爱人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我们就这样坐着,实在太困了就打个盹。醒来之后,外面仍旧是哗哗大雨,雨脚还在滴滴答答地落到床上、地上。触景生情,想起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当年学这首诗的时候,就像看到了一位年迈体衰的老人,孤独地守在江边上,眼睁睁看着对岸一群顽童抱着茅草跑远了,是那么可怜而无助。每当背诵到:“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心里酸酸的。如今,我们的处境比诗人还要差,诗人一家人还能躺在床上,我们只能坐着,床上已经没有我们的安卧之处了。
说起来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平日里常常悲天悯人,替古人担忧,甚至杞人忧天,而一旦身历其境,没想到竟也能泰然处之。
我们没有酸楚凄凉之感,没有怨天尤人,毕竟时代不同了,我们不是无依无靠的老者,单位是我们的靠山。何况长期的艰苦奋斗教育和生活磨难,我们这代人已经没有什么艰苦不可以忍受,真的是“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相信“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没有像诗人那样去想“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因为明白这不可能,不可能的事不去幻想,这大概是诗人和俗人的区别吧。我想的是:老天爷别再下了,停了吧,快点天亮吧,天亮之后就有办法了……
我就这样闭着眼睛,时而打盹,时而想着《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直到雨停天亮。
雨停了,天也亮了,科里的陈桁山师傅到材料科找来了几位师傅,扛着一捆油毛毡,三下五除二就加固好了庐席棚的屋顶,临走时说:“以后多大的雨都不怕了,放心吧。”
太阳出来了,打湿的东西很快晒干了。第一次感到流动单位也有它的好处。

人性本恶?

自由自在的日子维持了一年多,被全国范围内的“清理阶级队伍”的红色风暴结束了。
那时,走资派已经斗完了,成了“死老虎”,接下来最高指示:“必须继续在工厂、人民公社、机关、学校、一切企业事业单位、街道等各个方面,认真做好清理阶级队伍的工作,把躲在广大群众中的一小撮反革命分子挖出来。”于是,全国范围内进行了一次大清查,清查地主、富农、反革命、特务、叛徒、走资派、漏网右派、国民党“残渣余孽”……幸运的是我离开工地休假回老家了。
我休假过后回到工地,其时“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已经进入尾声。被运动死了的,尸骨未寒,全处死于清理阶级队伍的有十多个人,老中青皆有,大多是家庭出身不好的。我认识其中两位,一位是工程科汪科长,共产党员,大概是同济毕业的,不但技术水平顶尖,马列主义理论水平还高,人称“汪克思”。经常到我们办公室来同我们主任聊天,他两是同姓本家。白净的面孔,高高的个子,文质彬彬的,说话不紧不慢有条有理。那个年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听说是忍受不了人身侮辱和肉体折磨,在一个大白天投了安宁河,不到五十岁。活着的时候给大江大河铺设桥梁,死的时候投入了大江大河的怀抱,可想而知,其心何其悲愤。还有一位是工地医院的许院长,参加过抗美援朝,矮矮的,胖胖的,和蔼可亲的那种人,一天夜里在蚊帐内割了颈动脉,第二天早上发现地上一滩血,人已经冰冷了。其他的人我不认识了。
当时是在军管会领导下,设有专案组,专案组成员都是出身好、敢于斗争、铁面无私、立场坚定的份子。专案组的小房子就设在安宁河边上,离我家不远,我爱人说,他常常在夜里听见从小房子里传出来惨叫声,撕声裂肺,令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我们主任也受到批斗,起因是有人看见他在厕所出恭,用一毛钱纸币擦屁股,有人说是五毛钱,好在没有挨打。可能是文革初期他被吊起了打过,喝过童子尿了。
唐师傅的爱人朱星,是音乐家劫夫的亲外甥,曾经不明不白地被劳改了几年,回来后在工班劳动,这次也没能幸免。挨批挨斗挨打,唐师傅就站在外面看,一边看,一边喊:“要文斗不要武斗。”我在心里敬佩她。
这些事都是我休假回来后我爱人悄悄告诉我的,他说,幸好你不在,不然会神经衰弱的,神经太紧张了。
接下来就是“一打三反运动”:打击现行反革命,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张浪费。主要还是打击现行反革命。这次轮到造反派头头了,我参加了一次斗争大会,三个造反派头头,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台上,连打带吼了一阵,带走了。因为五号桥竣工了,准备转战到湘西,军管会不跟我们走,斗志也就松懈了。
四十年了,我只听见一人为当初的打人说过后悔的话,其他人好像把那一段历史遗忘了,死去的白死,没有人再提他们的的苦和冤;打人的白打,没有人谴责他们的残暴和罪恶,有的还越混越好,好像一切都是以革命的名义,理所应当。天道不公。
文革过去四十年了,想起那时的红色恐怖,至今还有些不寒而栗。还是在学校的时候,我看见过红卫兵用皮带抽人,看见过造反派打人,看见过太多太多的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不明白那些人怎么就下得了手,那么没人性。看来还是荀子说的“人性本恶”对,荀子认为人性有两部分:性和伪。性是人先天的动物本能,是恶;伪是人后天的礼乐教化,是善,所以荀子很强调要制定礼义道德,“化性起伪”,教化人去恶变善。
                                        连载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