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2021年12月24日 桥梁数字报 江海涛声/观察·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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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怪好看的

来源:    作者: 本报记者 马永红 通讯员 杜小虎 雷虎

入冬,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端,和若铁路建设已进入收尾阶段,即将开始静态验收。

今年9月,随着全线钢轨实现对接,和若铁路与格库铁路、南疆铁路成功“牵手”,环塔克拉玛干沙漠铁路线正式“闭环”,标志着世界首条环沙漠铁路绕塔克拉玛干沙漠“画”圆了一个圈。

和若铁路连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南部的和田地区与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若羌县,通车后,将结束洛浦、策勒、于田、民丰、且末等5个县不通火车的历史,对响应国家“一带一路”倡议、促进地区经济发展、深入推进乡村振兴具有重要意义。                                                       ——编者


再次遇到张建国,是在项目部的办公区。我们立即逮着他问:“你回来啦,跟媳妇约上会没?”

他赧然一笑:“约着了。”我们有些惊喜,惊喜于这么快又见到张建国,惊喜于他终于笑了。

三天前的那次突击采访,他的“冰块脸”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他离开新疆的这两天,我们在采访中有意无意地想多了解他一些——关于他的“侧面”。


         每天巡线特费鞋

灰黑的脸色、浮肿的眼睑、低哑的嗓音、暗淡的语调,张建国脸上的疲惫,任谁看了都会揪心。

“要不是今天我要回武汉,像你们这样不打招呼就来,根本见不到我。”三天前,他对我们说这句话时,几乎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得似乎没有一点情绪,言辞上却是毫不含糊。

他说的没错,我们是路过他的工区驻地时一时兴起,从大路拐了进来,不知他在不在,也不知他当天的工作安排。

“如果你今天不出差,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在现场。”

和(田)若(羌)铁路S3标全长170余公里,以民丰县为中心自东向西分为五个工区,现在工程已近尾声,工区合并,张建国担任经理的二工区与一工区合并,成为新的“一工区”,由他全面负责。张经理的管理跨度由原来的50公里扩展至92公里。

“刚合并时,我一天走原来一工区的线路,一天走原来二工区的线路。现在施工点没那么多了,我就每天都把全线跑一遍。”

每天巡线92公里,还干不干别的事儿了?我们不由得在心里犯嘀咕,然后问他:“你昨晚几点睡的?今天几点起的?”

“昨晚比较早,2点多睡的,今天早晨8点起的。”新疆的太阳落得晚,2点多相当于内地的半夜12点左右,8点相当于清晨6点。

“2点算比较早,那你平时几点睡?”

“四五点钟都正常。”

“你是不是特别费鞋?”我们注意到他脚上半新的黑色运动鞋。

“嗯。在这个项目上我扔了好几双。”

“几双?”

“记不得了。这还是过年老婆给我买的新鞋。还没怎么穿,今天回武汉嘛。”说到“老婆”这个字眼时,他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闪过。

对于我们的突然造访,张建国还是给予了最大程度的配合——放下所有事情,用赶飞机前的一个多小时时间,坐定在彩钢板会议室里,有问必答,虽然始终面无表情。而他浑身散发的疲倦气息,又实在让我们不忍多问。

交谈中,张建国接了好几通电话,其中一通是项目经理陈明华打来的,要求他11号务必返回。挂了电话,他仍旧面色平淡地对我们说:“今天9号。10号考试,要我11号回。”作为执证的一级建造师,他必须按相关要求赶回公司总部的所在地武汉参加一场考试;作为和若铁路S3标的工区经理,他必须尽可能不离开工地;作为一家之主,他很希望考完试能回郑州看看老婆孩子,毕竟,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着面了。

“叫你老婆带着孩子们到武汉呗,你们约个会。”我们出主意。

“我跟她说说吧。”他语气还是那么平稳,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好想完整修座桥

2008年,22岁的张建国从河南财经学院计算机专业专科毕业后,又折入武汉桥梁技工学校,边学习边在汉(口)宜(昌)铁路工地实习。2009年11月,他以技工的身份入职中铁大桥局六公司,就此开启“辗转于边远地区项目”模式,内蒙巴林左旗、内蒙元宝山、山西神木、辽宁阜新,一路走过,就到了2016年初。

将近七年的时间里,张建国在寒冷的北方参与过三次冬季施工,因为在室外时间过长,寒气入体,以至于那一阵子他都无法在椅子、板凳上坐稳,坐着坐着就会浑身颤抖,如“打摆子”一般无法自控。岳母曾揶揄他,年纪轻轻咋就像个老人。

虽然吃了很多苦,虽然一直在制梁场的单调工作环境里,但那个七年,张建国参与了汉宜、锦赤、神池、巴新、阜新等多条铁路的建设,熟悉并掌握了铁路桥混凝土梁的全套制作工艺,并在师傅李癸春的指导和引领下,由普通的技术工人,一步步成长为技术员、助理工程师,成为一名成熟的现场技术人员。

2011年11月在元宝山,进入自己职业生涯第三座制梁场的张建国对着李癸春发出感慨:“好想去建一项综合工程呀,有隧道、桥梁和路基。梁场也太单调了!”

做了十多年制梁场总工程师的李癸春笑了笑,说:“我也想去干综合工程。”

“我还想去干一座桥。”

“会有机会的。”

机会真的来了。

2016年4月,张建国调入位于河北怀来的官厅水库公路桥项目部,参建一座城市公路悬索桥,720米一跨越过官厅水库。彼时,刚开工的京张高铁官厅湖大桥就在百余米外,那是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重点配套交通设施,施工过程中将产生多项最新的工艺和工法,并应用多项新技术、新发明。巧的是,这座高铁桥梁也由中铁大桥局六公司承建。

从头开始参与一座公路悬索桥的施工,身边还有另一座先进的铁路桥梁在建,自己随时可以去参观学习;工地不再偏远,周遭也不是荒无人烟……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呀!

到怀来后,张建国的工作状态用“如饥似渴”来形容毫不为过:看呀,学呀,干呀……从日到夜,勿问日夜。

2018年,32岁的张建国获得职业生涯的跃升。这一年,他评上了工程师,考过了一级建造师证,当上了项目部的工程部长。更为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有了一份自信,作为工程人的自信:我不仅在梁场制作了那么多的混凝土梁,还参建了一座完整的桥梁。


          希望每天能洗漱

2019年6月11日,在天蓝云白、湖水清澈的怀来,官厅水库公路桥贯通。就在这一天,张建国奉调令入疆,参建一项铁路综合工程——和若铁路。

从和田机场前往民丰县城,一路向东,天不是越来越亮,反而是越来越昏黄。昏黄之中起了风,风中有沙,打在车身上“哔哔剥剥”地响,像是雨点敲击的声音。

张建国是见过大风的。怀来就是一个风口,当地人自嘲说“怀来一年刮两场风,一次刮半年”。但怀来的风里没有沙,眼前这民丰的风,似乎是与沙打架,风和沙搅缠着分不开,还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300公里,走了6个多小时。到达民丰县城东头的和若铁路S3标项目部驻地时,风更大了。人无法在室外停留,不敢睁眼,更不能开口;而室内的地面、桌面、床面已有一层薄薄的“沙罩”。陈明华告诉初来乍到的张建国,这样的天气在这里基本是常态。

和田至若羌的新建铁路自西向东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S3标属中段。张建国是被调来任二工区经理的,但此时他的工区尚是一片连着戈壁的沙漠。因为疆内资源有限,项目部一时无法做到所有工区同时开始建驻地,于是张建国临时被安排去做征地拆迁工作。

茫茫沙漠上的工程也有“征地拆迁”?

当然有!

施工红线内的胡杨树、核桃林,甚至戈壁上的红柳丛、骆驼刺、芨芨草都是不能随意处理的,草草木木都关乎环保和生态。

以前从未接触过“征拆”的张建国跑遍了S3标全线,以及周遭的乡、镇、村。他不仅熟悉了地形,认识了S3标红线内的每一处沙丘、每一棵胡杨,还了解了周围可以利用的施工资源。因此在7月份,二工区驻地营区建设一经开动,仅用三周即告完成。

那三周,大热的天,张建国和他的小伙伴们竟然没有洗漱。从县城拉来的桶装水先要供给做饭和饮用,驻地营区深陷沙漠之中,且正在建设,一时间完全没有能力提供洗漱用水。20多天,别说洗澡,甚至脸、脚、手都没有洗过,张建国的袜子破了好几双,头发一根根冲天直立着。

直到驻地差不多建成,张建国到民丰开会,才冲到项目部的一间宿舍好好洗了个澡。头发洗了五遍,还是又涩又硬。


          碰到难题就死磕

二工区的线路上原本有2.7公里的桥梁,曾以为沙漠上的桩基础该是多么简单的桥梁施工技术呀,谁知基坑开挖不过两三米深,地下水便涌了出来,旱地桥施工生生变为水上作业。

和若铁路所经之处风沙之大,超出规划之初的勘察数据。项目启动后,和若公司立即着手路基改桥的变更设计,但施工不能停,工期不能改。于是,张建国他们必须把能做的工作内容往前赶,集中精力做确定不改的路基。

2020年春天的新冠疫情耽误了两三个月时间。从3月份起,回家过年的员工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返岗,到5月,才终于达到与工程需要相匹配的人数。路改桥的设计变更图纸也终于出来了,其中二工区7公里多的路基改为桥梁,桥梁的长度增加到11.4公里。

而此时,与和若铁路垂直相交的民洛高速公路开工,民洛高速与和若铁路相交处正是二工区的“跨民洛高速刚构桥”,于是二工区正在使用的挖掘机、汽车吊等大型施工机械便常常被请去邻近的工地——因为这些几乎是南疆仅有的大型机械了。

而此时,距离9月初“承台全部完工”的目标节点只剩下不到4个月的时间。

这4个月可谓是张建国的“至暗时刻”——

材料、设备几乎都要从一千多公里外的乌鲁木齐调集,施工人员则大部分来自内地。人、料、机的进与退,都需要有远大于内地工程的提前量,协调安排妥当即是管理艺术,调配不当则相互掣肘,深刻影响工作进展。

从未当过“领导”的张建国,发挥自己10年工作经历养成的习惯——对难题“死磕”,对任务“不折不扣完成”。每天只要醒着就在工地上,走着、小跑着,两个手机轮番接听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每天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只够打个盹儿;时差一直没倒过来,到饭点不饿,饿了时不是饭点,于是老婆准备的零食发挥了大作用……

当时,张建国有一件最幸福的事儿,那就是到项目部开会,因为几十公里的沙漠公路路程可以让他在车上美美地睡一觉。

最累的时候,张建国也哭过。

好在结果是值得他高兴的:9月10日,二工区的297个承台全部完工。


          管理需要多沟通

“现在好了。”张建国说,“工程快结束了,只剩下一小部分收尾工作,我也悟出了许多。”他告诉我们,他悟出来:管理,要多沟通,得考虑每个人的不同能力,要引导团队成员发挥各自的才华……只靠一个人,累死都是不行的……

“你的思路已经从一个技术人员转变成一个管理人员啦。”我们由衷地赞叹。

“还没有达到那个水平。”张建国谦虚时仍然淡着脸。

“那个考试,你有时间复习么?”我们又突然发问。

“我刚下载了学习资料在手机上,一会儿到飞机上看。”

“你去看过胡杨没?”我们想通过思维跳跃的问题改变改变他的表情。

“没时间,也没心情。”我们没能改变什么。停顿了一下,他又主动说:“不过,刚入秋时,陪着来检查的领导去看了看。胡杨,还怪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