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2022年07月01日 桥梁数字报 七色彩虹/文苑·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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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香里看父亲

来源:    作者:钱春华

“一朵稻花一粒谷,一株稻穗出300朵花。”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庄稼汉,而是我铁路工人出身的父亲。

父亲是一名汽车吊司机。汽车吊就是那种跑在路上,轮胎很多的大型吊机。当汽车吊司机,在儿时的我看来,是一件威风八面的事情,无异于英雄出场。父亲的职业生涯是30年,其间就只做了一件事情:开吊机。

1989年5月,父亲从花都退休,回到鱼米之乡湖北荆州,开始了他长达22年的务农生涯,上演了一出漫长的晚年下乡记。从此,三亩水田、两块菜园,成了他发挥余热的地方。这22年里,他也只做了一件事:种田。

父亲是苏州市平江人,数十代先祖全部居住在城里,三代以前是豪门,家里的房子是用金丝楠木建造,上世纪90年代拆迁时,苏州当地管理部门还专门进行了保护。到我祖父那一代,因为战乱,家道中落。到了父亲这一代,能去南京长江大桥参加工作,进入国企,已是幸事。

父亲一生中,只参加了五座大桥的建设,分别是南京长江大桥、枝城长江大桥、济南黄河大桥、肇庆西江大桥、东莞东江大桥。在枝城大桥时,工地附近有一所高中,工地一放电影,就有几名当地女孩结伴前来,后来她们都嫁给了建桥工人。我母亲就是其中一名。年轻时打下的婚姻基础,注定父亲退休以后,还要去陪母亲种地。

于是,田埂、水牛、化肥、稻谷,这些农家元素开始落到父亲的生活里。他的基因里,完全没有一丁点务农的爱好,但是,为了养活未成年的弟弟和妹妹,他重新出发,学会了耕田耙田,插秧割谷挑担子。甚至还和村里人打成了一片,一起交流庄稼经。

父亲退休时,我弟弟14岁,妹妹10岁。在退休前的10余年里,父亲一年只能回一次家,对于孩子的我来说,他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我甚至创造了一个“奇迹”,7岁才开始叫他“爸爸”。在此之前,我都是叫他“喂”。不是不懂礼貌,是我小时候特别忸怩,见到生人就会躲起来,能去叫他一声“喂”,已是鼓足勇气了。

父亲72岁那年,我们都说不用种地了,他的退休工资增加了,我们姐弟三人都已成家立业。但是,母亲对土地的感情特别深厚,不肯让田地荒芜。

2012年7月,母亲确诊癌症晚期,他们的战场从田地转到医院。在8年进出医院的时间里,父亲经受的苦,比种田要苦上几倍。种田是体力上的苦,但收获上有甜。而奔波于医院,照顾母亲的吃喝拉撒睡,检查打针抓药,加上母亲癌痛,他连续几晚不能睡,更是经历者才会懂。

从72岁到80岁,父亲为了让我们安心工作,在照顾母亲上付出了全力,小到做饭洗衣,大到化疗陪吐,尽心尽力,从不打退堂鼓,瘦到皮包骨头。相熟的病人都说,这样下去,你父亲要走在母亲前头。后面的三年,在我们的坚持下,他才允许护工分担护理任务。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及时调整状态,过好自己的余生,不让我们操心。

最近,父亲来我家生活,比去年胖了十斤,走路喜欢抬头挺胸,快步前行,有军人风度。只有在洗脸时,能看到他腰身微弯,像他侍候过22年的稻穗。

父亲是一把被移栽过的稻穗,从苏州到了荆州,这是完全不同的水土,为了妻子儿女,他坚持把自己“变异”了,接受了从工人到农民的转变,接受了从甜淡之味到麻辣味的转变。他还视母亲的家人为亲人,得到了大家的尊重和喜爱。一声“大哥”,是我六个舅和姨对他的肯定。

在我的生命里,父亲比任何一个男人都重要,他不是浮云,不会风一吹就散,他是我们生活里最靠谱的男人,他可以当骑士,把女儿宠成公主;他可以做牛马,只为儿女能健康长大。

愿时光善待每一名称职的父亲。